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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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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已悄然入秋,桂香馥郁四溢。

霍宅花园的凉亭外,有风摇动桂树枝叶,一时间桂子纷纷如雨,在夕阳里争相坠落。

霍奉卿领着田岳,二人并肩踏过渐被落桂覆盖的碎石小径,入凉亭内落座。

家仆已在凉亭中摆好茶,石凳上也铺了锦垫。二人相对落座,饮茶叙话。

田岳以盏盖轻撇茶叶浮沫,唇角牵起淡淡笑弧:“下官今日冒昧登门,霍大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霍奉卿面上神情疏淡平静,半点波澜也无:“正相反,甚是意外。”

虽说二人眼下同是原州府官员,但田岳任职的钱粮署归州丞府直接管辖,认真论起来,霍奉卿只是他名义上的上官。素日里除了“旬会合议”时,两人连单独照面的机会都不多。

而若要论私交,那就更谈不上了。

田岳虽也曾在邺城庠学就读过,但他稍长着几岁,求学时代与霍奉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在公在私的关系都不亲近,田岳今日代替一众同僚登门探望称病告假的霍奉卿,就着实显得突兀怪异。

但霍奉卿并不急于深究田岳的来意,虚应敷衍后,从容抬手,示意他用茶。“小田大人,请。”

田岳端起茶盏,颔首致谢,执着地将话题扯回方才:“虽霍大人口称意外,但我总觉得你早就料到我会来。毕竟州府有传言,霍大人颖慧洞达,既敏于察又精于算,总能准确预判对手的下一步。”

他接连两次开口都别有深意,明显在递话头。

奈何霍奉卿偏不顺他的路子走,佯装不知地半垂眼帘,悠然浅啜香茗。“传言嘛,三人成虎是常有的。霍某年稚历浅,勉强算有几分小聪明,但也万万没到能掐会算的地步。”

他放下茶盏,抬眸向田岳看去:“况且,霍某私以为,小田大人并不是我的对手。”

田岳话里有话,霍奉卿的回应也是九曲十八弯。

粗听此言,狂妄之感扑面而来,好像他是在轻蔑嘲讽田岳不足为惧,算不上对手。

可若换个角度细品深意,又仿佛可以理解为,霍奉卿并不觉得田岳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原本是田岳主动出击,可这番机锋来回后,霍奉卿反客为主,将田岳套进了他的路数里。

田岳一时吃不准霍奉卿到底是哪个意思,便未再冒进,敛神笑笑,不着痕迹地回到“登门探病的同僚姿态”。

闲叙间,田岳便又说起那桩关于霍奉卿与云知意的荒谬笑谈。

“……常大人倒也无恶意,左不过就是闲的没事,胡乱打趣。毕竟霍大人昨日上望滢山找云大人讲和,今日便称病告假,实在过于凑巧,难免惹人揣测。”

霍奉卿抿茶颔首,状似随口发问:“哪个常大人?织造署常桂洲还是工务署常盈?”

“工务署常盈大人,”田岳颇有深意地以余光瞥他,“云大人今日寻她去谈了与淮南、庆州联合疏浚滢江的事。”

“原来如此。”霍奉卿单手举着茶盏抵在唇边,眼帘半垂,盯着石桌面,唇畔挽笑。

*****

别看常盈的官衔只是个不高不低的工务令,却是原州两府之中比较典型的一类人。

这类人圆滑老辣,能于瞬息之间权衡利弊,万事自保为先。

但他们可以稳坐实权职位十几年,绝不是靠运气,本身能力并不差,总能四平八稳完成上官交付的任务,并非尸位素餐之辈。只是他们通常不会主动出头做事,所以政绩平平。

在原州官场,常盈这类人过往都看田岭脸色行事,田岭偶尔也会投桃报李,从指缝中漏些小利给他们。

因此他们在明面上算是田党,也在或主动或被动地助力田岭铲除异己、稳固民望与权力。

但他们内心不一定完全认同田岭的所作所为。

这种人与田氏的利益关联不至于根深蒂固,至少没到“一损俱损”的地步,绝不会为田氏奋不顾身。

之所以安于田岭门下多年,只不过是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

一旦州府出现有比田岭更值得追随的上官,这类人要改弦更张是很容易的。

这两年霍奉卿与田岭斗得如火如荼,有些本该正常推进的事务因为利益博弈而被搁置或折中执行,像常盈这类人虽嘴上不多说,心中却都有所评判。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霍奉卿骨子里不过是年轻一号的田岭,他们对田岭尚且不能完全认同,当然不会轻易改投霍奉卿这门庭。

可是,云知意出现了。

背靠高门,年少得志,却不见傲慢轻狂,也不图名夺利,在党争乱象中两边不沾,踏踏实实低头做事。

从不参与拉帮结派,也不因利抱团,用人不诛心、不唯其立场偏向,只考量对方是否能胜任。

但凡有心作为又有能力者,时机到了自会被她重用,完全不必费心对她阿谀逢迎,更不必担心该如何给她回报。

就是这么一个云知意,没什么八面玲珑的讨喜做派,甚至有几分书卷傻气,对今时今日的原州官场来说却是清流。

这些日子,“常盈们”一直在观察她。几桩大政下来,他们很显然已经看清了前路。

以霍奉卿对云知意的了解,那傻姑娘八成还没有意识到,常盈今日看似“胡闹传谣”的举动,既意味着对她的认可与亲近,也是在向同类们传达着“此人值得追随”的讯号。

这类人虽非田岭死忠,却是田岭在原州官场不可或缺的一股强大助力。霍奉卿花了两年也没能将这些人收归己用,云知意却在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将这股势力收割到手。

想到这点,霍奉卿并不颓丧,更未急恼,反而有点想笑。

他与云知意从总角稚龄起便爱争高低,谁也不服谁。可这一役,他心悦诚服。

不过,那姑娘虽能轻易得到“常盈们”的归服,却未必有长久掌控他们的城府。

霍奉卿转动着掌心茶盏,心中不由笑叹。

看样子,将来还得他任劳任怨在云知意背后做贤内助,这简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真是个小祖宗。活的。

*****

“霍大人缘何发笑?”

霍奉卿回神,从容抬眸觑向田岳,语气不咸不淡地杀了一记回马枪:“因为,我终于明白小田大人今日为何登门了。”

猝不及防的田岳登时手足无措,紧着嗓子干咳两声,直愣愣盯着他,半晌无话。

霍奉卿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绕弯子:“令尊与某些田氏长老在密谋什么,你一直很清楚。但你并不甘心被他们裹挟,甚至想在他们真正坐实诛九族大祸之前阻止。可你毕竟又姓田,所以你每次试图出手阻止,最终都因心中煎熬而半途收手。”

田岳清了清嗓子,笑容僵硬地收回目光,改盯着被中茶水的波纹。“霍大人何出此言?”

虽是个问句,却底气不足,听来更像是默认了霍奉卿所言不虚。

猜中了田岳的心思,霍奉卿并未得意,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

“来都来了,话也说到此处,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耍花腔了吧?你既是田岭的儿子,又任职于钱粮署那样关键的司衙,我盯着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做过什么,我和你一样清楚。”

当年暂代槐陵县令时,田岳曾数次命治安吏进北山“剿匪”。

最初霍奉卿并不明其中深意,如今回头再看,便大致能猜到田岳当时应该是想借剿匪之举掀开北山里的秘密。

集滢瘟疫事件,田岳明知田岭有意让事态继续发酵,却接受了云知意的托付,孤身前往淮南借粮草医药,坏了自家亲爹的布局。

今年早些时候,官医署与学政司争夺财政倾斜时,众人皆无计可施,田岳却在旬会上看着云知意欲言又止。

事后还与刑律司、风纪署核对过原州府二十年来对违纪官员罚俸、罚金的记录,将这笔从前没人重视的糊涂账缕清,活生生腾挪出一大笔钱来。

从这种种蛛丝马迹看来,田岳其实早就有心捅破田氏的整个局。可惜他本身并非狠辣性情,每次事到临头都半途而废。

“……你要顾忌之处太多,便想等一个孤胆英雄来一举扫定场面,如此你便不必背负背叛家族的骂名。”霍奉卿笃定地下了结论。

“你煎熬踌躇那么多年,迟迟不知该如何是好,无非是因没见谁有心有力要做那孤胆英雄。如今你觉得看到了,是我。所以你想好要做什么了。”

田岭仰脖将盏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喟然苦笑:“光凭这些,你就能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我不信。你能知道多少?”

霍奉卿轻哼一声:“我知道的不多。就知槐陵北山有陨星矿;曾出现过吐谷契人的弯月小刀;槐陵打娘娘庙里,有吐谷契人精心培植、可制提线香的侧叶望月兰图样……”

他每说一件,田岳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到最后竟瞠目屏息,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霍奉卿却好似觉得这些惊吓还不足够,从容补充:“我还知道一桩你只知一半的事。”

“何、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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