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2)
随后,一个阿洛津贴身的侍卫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缓缓地站了起来,宣玑对上他死气沉沉不像活人的眼睛,蓦地反应过来,飞快地问盛灵渊:“等一下,他不是叛徒对不对——之前说巫人族的老族长是被一个叫‘人皮傀儡’伪装的东西害死的,那这个……”
“小鬼,你的眼倒是利。”盛灵渊说,“丹离那么个周道人,怎么会让什么东西脱离自己的掌控呢?”
宣玑一激灵。
“人皮傀儡”悄无声息地走到阿洛津身边,低头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少年族长,无机质似的眼睛后面仿佛有另一个灵魂。
接着,他朝阿洛津弯下腰。
宣玑:“……”
这要是恐怖电影,他该开启“用眼角瞄”模式了。
可是出乎意料的,那人皮傀儡并没有趁机干坏事,他只是拉起一条斗篷,轻柔地盖在阿洛津身上,又把他蹭在脸上的一条脏辫拂开,像个温柔的父亲。阿洛津感觉到了温暖,在斗篷里腻了一下,嘴里用巫人族语嘟囔了一句什么。
人皮傀儡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小心地从他腿上迈过去,朝祭坛走去。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根火折,他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弹,火折倏地着了,但那火看着很奇怪,不是普通的火焰色,近乎于鲜红,像是快要落地的夕阳,分明是暖色,却又透着凉意。
封着祭坛的花藤好像碰到了天敌,火折一逼近,它们就飞快地退开,很快出现了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入口。
整个祭坛的全貌露了出来——水潭沉静,石台封存了大大小小的瓦罐和书写树叶。
这时,阿洛津可能是感觉到了光,迷糊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他整个人懵了一瞬,终于醒了,震惊地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你干什么?”
人皮傀儡没回头,一弯腰,把火折甩到了潭水中,那火非但不怕水,还把水潭像汽油一样点着了!
阿洛津一跃而起,可还不等他抓住放火的人,那人的皮肤就迅速干瘪下去,贴着骨头,里头是一个木雕的傀儡娃娃。
阿洛津愣住了,突然之间,家书、被人害死的老族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卫……一切好像连成了一条线,隐约指向一个真相。
阿洛津大叫一声,扑进了祭坛。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背叛祖训的人,不再受山神的庇佑。神明将与泥塑共朽,也或者,人们所信奉的,本来就是痴妄。
谎言终于浮起,而水在烧。
祭坛上封存的瓦罐一个一个崩裂,浮起的黑影像放出的幽灵,它们在祭坛里横冲直撞。阿洛津情急之下,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洞口,回头朝惊呆的族人喊:“快走!离开祭坛!走!”
那些被恶毒的火焰催动的禁咒闻到了血肉的味道,贪婪地向他扑过来,阿洛津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他的身体被一条禁咒撕裂,脸上没来得及摘下的木面具从中间裂开,只剩下半个,被血糊在了脸上。
然而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他又被下一个禁咒重新拼起,生死花由白转红,血似的流了他一身,撑着他灵台清明,他被不同的毒咒来回撕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巫人们哭喊着往外逃去,紧闭的山门挨个打开,祭坛重新浮到地面,可是很快,冲在最前面的人就惊叫一声退了回来——洞口着着火!
那是妖火,竟烧成了纯白色,第一个上前的巫人族勇士咬了咬牙,想试着从大火里冲出去,可是才一碰到那火,立刻就成了灰,火舌很快又朝山洞里卷来,见物即焚,连石头洞口都似乎要融入其中。
慌张的巫人们连忙又将祭坛沉入地下。
这时,堵在祭坛入口的阿洛津已经在“四分五裂”和“重新被缝在一起”中间来往了不知多少回,而折磨仍未结束,血顺着他的脚下流出来,凝聚在地面上一个洼陷的小坑里,接着,血上浮起芝麻大的蝴蝶幼虫,它飞快地长大,展开翅膀——和镜花水月蝶不同,这只沾着血的蝴蝶竟然在离开人体之后翩翩飞起,翅膀上闪着祭坛上邪火一样的红光。
朝人群飞去!
“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不一样的人面蝶,到底是什么吗?”宣玑觉得盛灵渊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喏,就是那个,是一种妖火烧不尽的恶咒。”
宣玑眼前猛地大亮,晃得他差点掉眼泪,半晌,他才发现自己的视角又颠倒到了山洞外,整个东川都被惨白的妖火包裹着,有人大喊了一声什么,就要往里冲。
宣玑循声回过头去,见一大群人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年轻的盛灵渊。
他其实只慢了一天……一个晚上。
“这场火烧了七天七夜,”宣玑听见身边的盛灵渊说,“没人能扑灭,你知道为什么吗?”
宣玑心头蹿起凉意。
不等他回答,情景再次崩塌,他们两人被迫随着踉踉跄跄的少年天子走进祭坛。
七天七夜之后,大火终于灭了,这里已经被烧得透透的,整个祭坛像个巨大的烤箱,四处泛着焦糊的肉香,里面的人早该被闷熟了,可那些焦尸却一个个都站着!
他们没事人一样地谈笑风生,像盛灵渊记忆里,傍晚后的山顶广场一样。
完好无损的阿洛津在山洞尽头的祭坛门口,透过人群,意味不明地朝他望过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讽,一歪头,头就掉在了地上。
阿洛津叹了口气,朝自己的头招了招手,那少年雌雄莫辨的大好头颅就滚了回去,被他拾起来,不甚灵便地安在颈上。他脸上的木头面具只剩一半,暴露在高温下的半张脸雪白无暇,被面具保护着的半张脸反而焦黑一片、骨肉难辨。
阿洛津把面具扣回可怕的烧伤上,张开嘴,声音在山洞里回响,他叫道:“灵渊。”
年轻的人皇疯了,猛地甩脱随从,左右正要跟上,突然被一个声音喝止。
“站住!”来人说,“你们也想跟里面人一样吗?”
那是丹离的声音,宣玑蓦地扭过头去,见一个男人走出来,全身裹在长袍里,脸上蒙着面具。
一瞬间,宣玑脑子里串起了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