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触不到你(1/2)
茉花新城的冬天很冷。
新年的钟声拖累着冗长的“叮当,叮当,”的余音,雄浑而又深厚的徘徊萦绕在安河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每到这种时候,英菊注定会成为大家眼中理应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今天也不例外,只是因为人已经全走光了的缘故,她今天破例不用再回饭店帮忙。
她特意走路去另一家餐馆订购了一份外卖给程刚送去,因为料想新年伊始的私自营运的生意恐怕不会太好,所以她今天的外卖送货时间预约的比任何时候都早。
而事实上,她显然是更加希望手中的这份外卖最终是被浪费掉的,今天毕竟是新年之夜,合家团圆的日子,她感觉中的程刚现在的所在应该已经是千里之外的长白山上。
他总该回家看看他的父母和家人去的,这么多年独自在茉花新城漂泊,他总该回去看看他们去的。
但是,午夜之中的茉花新城里灯火斑斓,她看见他在那里等她,不是等她的外卖,而仅仅,是在等她。
她微微的有些异样,新年之夜,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他在特意等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
她微微的低了低头,双手奉送上那份还冒着热气的外卖。
他赶紧替她推开车门,招呼她赶快躲进车里避寒。
她在车窗里看着他按部就班的吞咽着他的晚饭,她越来越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他对晚饭的兴趣的日渐消减。
她看见他吞咽的很是机械。
“怎么了?”她问他,“隔壁餐厅的手艺,这么差劲?”
“还成,”他淡淡的解释,“都快忘了今天是新年了,自从来了茉花新城,新年就越过越是没劲。”
“可是还有很多人做梦都想来茉花新城啊,”她微微苦笑的看着他说,“其实茉花新城有什么?只是多了一个乾坤宫而已。”
“那就对了,”他说,“第一次想来茉花新城,就是为了来看看乾坤宫的。”
“那现在看见了,又怎样?”她问他,“想留下来吗?一天天的熬着,直到熬死。”
“人不是都得死嘛,”他说,“一辈子也就那么几十年。”
“这不是二十几的人该说的话,”英菊微微笑笑,“看来,咱们都快老了。”
“你怎么一个人?”他岔开话题。
“怎么了?”她微微苦笑着问,“很可怜吗?”
“那男人呢?”
“他陪领导开会去了,在城南,我们这个公司,总部就在茉花新城,只是总部在城南,安河这个分部在城北。”
“没带上你?”他诧异。
“没有,”英菊微微的咬动着嘴唇苦笑着说,“我是个拿不出手的人,他怕我给他丢脸。”
“那很好,”程刚的眼睛突然间一亮,平淡的心情转瞬间激动起来。
“很好?”英菊奇怪,“我难道真那么差劲?”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反光镜里,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的程刚急忙尴尬的向她解释,“我是说本来你就很忙,放一天假,不是很好?”
“嗯,也是,”英菊恍然之间释然的说,“可以好好的睡一天懒觉。”
“哦,你不回家?”程刚奇怪。
“什么回不回家?”英菊无奈,“你忘了,我家就在茉花新城。”
“那你有什么计划?……是去唱歌,还是跳舞?”
“像吗?”她问,“你觉得我很像那些爱玩的人?”
“那旅游总可以吧,”程刚看起来很是激动,“刚好我要帮家里去运一批皮货,你要是没事,就跟我去关北一趟,就当散散心去。”
“啊?”英菊听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但是,她无法拒绝,她一生之中仿佛从来就没有自口中说出过一个不字,无论是对谁,也无论是为了什么。
她微微迟疑的点了下头,虽然心中很是犹豫,但是,已经晚了,因为,反光镜里的程刚,他其实早已经下意识的加大了油门,而且,根本就没打算过要中途停下。
他的嘴里一直在象征性的悬挂着一棵没点燃过的烟头,看得出来,他的烟瘾很大,也看得出来,他不希望她发现他的烟瘾其实很大。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疾驶,很快的就出了茉花新城,公路两边的风景看起来很美,据说关北这边的风光本来一向就是以雄浑壮美而著称于世的,尤其是在冬天,边关塞外,大漠黄沙,那一派至情至性的自然风光,又岂是几座高楼大厦可以取代?
英菊的脸颊上生平第一次的浮现出了一丝久违的,纯粹至极的甜美笑容,她仿佛回想起了幼年时爸爸背着她去观看动物园里的大象和老虎时的甜蜜往事。
往事总是很甜蜜的,因为它已经彻底逝去。
因为旅途遥远,他们停下来在路边的小餐馆里吃了一顿午饭,程刚好像知道她最喜欢饺子似的,特意帮她挑选了一家精致干净的饺子馆,英菊惊异他为什么总能替她想到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金家传说中的那个小小的饺子馆,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她微微的有些激动,他好像很了解她,否则,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又怎会有这样的眼光?那是一间乡野之中的,极具塞外风格的小小餐馆,粗木的门窗,熊熊的炉火,店主人身子上那件毛茸茸的披肩,他仿佛是在刻意替她搜集到现实中的雪山飞狐的痕迹,他仿佛知道她至今还可能深深的迷陷在那个时代。
也难怪,说到底,他也毕竟是一个同龄人嘛,她很庆幸他们竟然有缘出生在同一时代。
塞北的饺子味道很怪,与茉花新城任何一个地方的饺子都不一样,但是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饺子,只是太多太多的人已经终身无缘吃到了而已。
“要打包吗?”他问她,“回来可能就记不得这里了。”
“有必要吗?”她反问,“如果真记不得了,就是缘分尽了,我没有强求的习惯,你呢?”
“我?走到哪吃到哪的人,”他微微厮笑的看着她说,“我只是怕你后悔。”
“那就带上吧,”英菊微笑的点头,“人得心疼自己,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带上。”
他当即叫老板多包了几盒饺子,趁还没出锅的时候,又偷空去街边的小店里设法搞来一只足够大的保温盒。
他叮嘱她饺子千万不能吃凉的,尤其是在关北这种地方。
英菊茫然的点头应着,渐渐的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饺子已经越发沉甸甸的。
她突然感觉到因为这几个饺子,她已经将自己给引诱到了一生之中最茫然的一个时刻。
程刚依旧开着车子马不停蹄的疾驰在去往关北的高速路上,但是突然,他改变了注意,决定趁此机会带着英菊好好的沿途欣赏一下关北的塞外风景。
他告诉英菊车上偏巧扔着一个数码相机,如果她觉得无聊,可以沿途拍几张风景消磨时间。
英菊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偶然想起这个数码相机才临时改变了他的行程和路线。
她担心他耽误了家里的生意,连忙催促他赶紧加足马力向目的地进发。
但是,她看见他摇了摇头,在炽烈刺眼的反光镜中微微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告诉她其实现在很是后悔,后悔带她来到这里,他很忧心的告诉她其实这里根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英菊潜意识里仿佛能听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她其实一直也没有对自己所分属的人类抱有太多太过天真的希望。
她知道他是害怕她忍受不了他即将要进行的皮货买卖中的血腥和残忍。
但是人总要生存的,她安慰他,而且,听说,现在的皮毛都是取自于家养的小动物身上,他至少没有犯法。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之间那样的无奈和后悔了。
皮货市场中其实根本就没有一只现成的皮货,硕大的市场里,英菊看见的仅仅只是成百上千的被关在铁笼里的山貂,狐狸还有浣熊。
程刚已经预约好了十张浣熊的皮货,但是因为他的生意伙伴很讲信义,坚持要等他到了以后在他眼皮底下现场出货。
程刚同意了,于是整整十只模样可爱的浣熊被连同铁笼一起齐刷刷的排列在程刚面前。
浣熊的主人很熟练的从铁笼里抓出一只毛茸茸的小浣熊来,然后,刷刷几刀,再然后,叱的一声,一张完整的皮毛就那样被活生生的从那可爱的小家伙的身体上活剥了下来,被活剥下皮毛的浣熊一声惨叫,然后,它在主人的脚下费力的挣扎起来,赤裸着白森森的血肉,痛苦的扭头回望了一眼自己曾经的皮毛。
它很痛苦,但是却挣扎的扭动着自己的血肉之躯迟迟的没有断气。
每一张柔软的皮毛都是这样活生生的被从它们的主人身上完整的活剥下来的,是被它们的主人的主人亲手活剥下来,据说是因为,只有这样取下的皮毛才能在阳光下尤显出其鲜艳的色彩和柔软的质地,才能在交易中卖上个好价钱。
程刚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英菊的眼睛,但是,却始终无法阻挡住那仅仅只剩下一团血肉的十只浣熊挣扎回望自己曾经的皮毛时那渴望活着时的深深哀求的眼神和目光。
“把肉装回去吃吧,”皮货的主人很慷慨的说,“冬天涮火锅吃,比不足一月的小羔羊还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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