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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一望之下，但见身后之人年约四五十岁，身材高瘦，风范清雅，留着三绺长须，穿着方巾长袍，便如一位世外高人，飘然有出尘之态。文渊一见，禁不住心生敬仰。想起他称自己为“贤侄”，当下道：“是韩师伯么？”

那人尚未回覆，韩熙已走上前来，道：“爹！”那人点了颔首，道：“熙儿，你先退下。”韩熙道：“是。”这几句对话之中，众人已显着确白知道，此人正是龙驭清同门四人之中，隐居多年的韩虚清。

龙驭清面色铁青，冷冷隧道：“韩师弟，你果真本事不小，竟然脱身了。”

韩虚清淡然一笑，道：“机关纵然造得如何巧妙，究竟由人所造，便也能由人破去。这地牢外面的机关暗器，小弟也顺手解了。”龙驭清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文渊心道：“听韩师伯这么说，他是被困在什么机关处，无怪乎我在地洞奔了泰半天，始终没跟韩师伯碰上面。”正在想着，忽听韩虚清道：“大师兄，多年不见，你仍是对先师传物如此执着？”龙驭清道：“这十景缎，你也拿了一疋。韩师弟，你岂非就不想一探其中秘密？”

韩虚清徐徐摇头，说道：“我们师兄弟四人，也不外十得其四。其余六疋，也不知下落何方。集齐十景缎，会惹起几多风浪？大师兄，你为了巾帼庄一疋‘花港观鱼’，已然大动干戈，未来也必多肇祸根，师父在天之灵，焉得慰藉？”

文渊和华瑄听了韩虚清一番陈词，心中甚喜。他们对这个素未碰面的师伯一无所知，此时听他对龙驭清极是不以为然，都觉欣喜，都想：“韩师伯如此说话，一无所图，那么是跟龙驭清划清了界线，要搪塞龙驭清便多了一分气力。”

任剑清哈哈大笑，说道：“韩师兄，十几二十年没晤面了，你讲话依然追随前一模一样。”韩虚清面露微笑，并不多说。龙驭清却大为光火，怒声喝道：“你们都来跟我作对，我又怕得什么？韩虚清，你在苍山龟缩二十年，我一直没去找你，现下你却来坏我大事。嘿嘿，岂非你真不怕死吗？”话一说完，蓦然大喝一声，双掌霎时间凝聚了“寰宇神通”神功，掌路一开，威风凛凛众多深广，直冲当先韩虚清、文渊二人。

文渊但觉一圈圈真气绵密涌至，犹如深不见底的惊涛漩涡，竟尔稳不住身子，脚下一跌，被龙驭清双掌吸引已往。紫缘、华瑄、小慕容齐声惊呼之中，文渊越发恐惧，心道：“九通雷掌并无此招，又是寰宇神通的变化么？”心惊之际，自然运使相应功法，轻声喝啸，脚下一轻，两袖飞展，旋步登空。

龙驭清这一招真力惊人，势欲吞噬万物，韩虚清本拟文渊接之不住，亦难寻后路可退，正要脱手化解，不意文渊身形潇洒，这一跃一中，转折自如，好不巧妙，自龙驭清奇招之下轻易脱险，半空接连三个盘旋，飘然着地。

韩虚清随手一卸龙驭清掌力，退开几步，眼见文渊竟能安然避过这一招，大为惊讶，道：“文贤侄，你这身轻功，并非本门所传，是什么功夫？”文渊一个躬身，道：“这是‘鹤舞洞天’，侄儿初次动用，还请韩师伯多多指点。”

此言出口，龙驭清大为惊怒，暗道：“这门‘鹤舞洞天’的轻身功夫，又与这小子先前所使差异，怎地这小子竟有恁多名堂？”韩虚清也甚感疑惑，不明所以。任剑清却大为惊喜，叫道：“好哇，文兄弟，你说这是‘鹤舞洞天’么？妙极妙极！世上竟有与琴曲同名的武功，我可真大开眼界了。”

文渊与任剑清得以相识，实缘起于这曲“鹤舞洞天”，任剑清此时一呼，文渊便即笑道：“任师叔，你瞧这门功夫还使得吗？”任剑清高声叫道：“妙不行言！”又道：“又要我说一遍，别叫我师叔。”文渊微微一笑，心道：“此时跟任兄称兄道弟，那末跟韩师伯岂非平起平坐？这可不妥。”

韩虚清解下腰间长剑，交给文渊，道：“文贤侄，先去救你任师叔。”

文渊心道：“除了韩师伯，怕也没人挡得住龙驭清。”当下应道：“是！”

一拔那剑，一道白光随之而出，却是柔不耀眼，深藏剑刃，剑锋似有流华转动。

龙驭清望见那剑，脸色大为震惊，喝道：“好啊，你在云南这许多年，竟把那老贼封藏的“太乙剑”也找到了，这岂非不算是贪图宝物吗？”韩虚清道不愠不火，说道：“师父在指南剑谱之中，便已点明晰太乙剑的封藏之地，我将之寻出，乃是顺师父之遗命。”龙驭清哼了一声，双眼瞪大，猛地往文渊一望，喝道：“拿剑来！”右臂举起，掌力一吐，雷掌之力劈空击向文渊。

韩虚清飘身迎去，挥掌接下，转身道：“文贤侄，这把剑削铁如泥，快快斩断你禁锢你任师叔的铁圈。”文渊大喜，道：“多谢韩师伯！”正要奔到任剑清身前，手臂连挥，剑光升降，内力催动神兵利器，只听“嗤嗤嗤”连声轻响，扣锁任剑清全身上下的铁环一一被太乙剑削断，落在地上，铿啷有声。龙驭清深知韩虚清武学精湛，多年不见，更不知他进境如何，当下凝思盯视韩虚清，绝不分神，对文渊也就鞭长莫及。

任剑清手足得获自由，长啸一声，翻了个身，笑道：“舒服多了！”脚下突然站立不住，摔倒在地。文渊大惊，连忙上前扶起，叫道：“任师叔，怎么啦？”

任剑清挣扎起身，骂道：“四五天没工具下肚，饿得全身乏力，连我这双脚也站不住，真***。”

突然一道劲风袭来，龙腾明飞身赶至，喝道：“小贼！”这一脱手，乃是九通雷掌的正宗招数“疾雷动万物”，来势快极狠极，文渊正在看护任剑清，惊觉背后风声乍响，已然无法闪避，当下转身刺出一剑，尽显“指南剑”之要旨，全无花巧，一剑之中后劲绵密，太乙剑上银光浮动，直指龙腾明心口。

倘若文渊空手应对，急遽之间，绝难反抗“疾雷动万物”快如风雷的进击，可是手中三尺青锋，却替他争了招数上的先机。龙腾明掌力及于文渊之前，自身胸膛定会伤在太乙剑锋刃之下，指南剑又是稳重取胜，文渊纵然中掌，剑势未必便消，只怕自己反要惨遭穿心之祸，不禁骇然，当下掌力分拍左右，脚下一点，又已退开，一进一退之间，身手迅速矫捷，反映之快，与文渊可说不分轩轾。

文渊笑道：“承让！”反手掷出太乙剑，准确射还给了韩虚清。韩虚清一手抄住，随意指向龙驭清。龙驭清见他摆出指南剑起手式，从心所欲，法度自然，心中暗哼，口里冷冷隧道：“这指南剑你该练得熟极而流了，又有太乙剑在手，要是还死在我手上，可没有怨言了罢？”韩虚清淡淡隧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顿了一顿，又道：“熙儿，你们护着任师叔出去罢。”韩熙道：“孩儿遵奉爹爹之意。”上前要去扶任剑清，却见任剑清挺身站起，笑道：“走路也不能走，那还得了？不用你们扶了。”转身向龙驭清道：“大师兄，现下我没气力跟你打，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大步往门口走去。

任剑清说话之时，韩虚清手中太乙剑依旧分绝不动，对正龙驭清中路，龙驭清若要阻拦，便要先斗上韩虚清，他自是心里有数，但要让任剑清悠然自得地脱离，却如何不怒？双眼怒张，喝道：“我这长陵地宫，岂容你们往复自如？”左掌一提，寰宇神通功力循环奇经八脉，一掌正面拍向韩虚清。

韩虚清挺剑相对，凭着太乙剑的无坚不摧，这一招指南剑威力越发惊世骇俗，旁人只见白芒倏闪，紧随着崩然巨响，龙驭清的九通雷掌打在了空处，韩虚清手中剑锋也没刺在对手身上，一道道降低的声响却在石室中缭绕不散，恰似重重闷雷，又如狂风怒号，众人耳中无不隐隐生痛。两股深不行测的内力交相掠过，余威竟波及四方，一至于此，委实匪夷所思。

龙驭清纵声大喝，怒目鼓气，一掌一掌击将出去，都是震天动地的莫大神威。

韩虚清身形游走，仗剑护身，太乙剑化作道道光屏，或横出、或直送、或斜行，原应招数精练的指南剑竟然生出万般变化，却又不失沉稳，剑法开阖繁密无比，居然每一剑都是实招，剑风逼得四周冷气飕飕。

文渊看得惊佩交加，心中不停赞叹，暗道：“韩师伯剑术之精，神奇至此，认真举世无双。指南剑能使到这等田地，已非剑法原创所及。韩师伯钻研指南剑到了此等造诣，我可不及万一了。”

他正看得入迷，忽听紫缘在一边叫道：“文令郎，快走啊！”文渊霍然惊觉，转身一看，任剑清、巾帼庄四女、韩熙等人都已退出门外，只紫缘神色急切，等在门口。文渊心道：“有韩师伯给我们掩护，龙驭清应当追不上来，正是脱身良机。宋有程颢言曰：‘志不行慢，时不行

失’，此言断断不错。”当下朝韩虚清一躬身，道：“韩师伯，侄儿先走一步，肯定护送任师叔平安脱离。韩师伯，你千万小心，龙驭清居心险恶，不能久斗。”韩虚清手上剑招不缓，淡然笑道：“去罢，外头有人引路。”

文渊牵了紫缘的手，飘步出门。龙腾明见父亲尚在鏖战，留在一旁照应，并不追赶。吴公公却紧跟而来，尖声尖气隧道：“你们突入皇陵禁地，想这么一走了之，东厂岂能坐视？要走不难，留下小命来。”骆英峰自知武功远不如文渊，不敢认真急追，那神驼帮的少女也使尽轻功身法追来，叫道：“文渊狗贼，有种的就别逃！”声音中充满恼恨之情。

文渊微微一怔，转头一望，见那少女远远落伍，身法寻常无奇，意料武功平平。吴公公的步法却灵活诡异之极，法式跨出极小，每一步之间却踏得奇快，自己奔出一步，他便急赶了三四步，居然越追越近。

众人冲过通道，下了蹊径，只见两名青衫男子立在前头，向韩熙拱手为礼，一人说道：“少爷，老爷已经破了这里最近的一道暗门，直通地上，请往这里。”

韩熙喜道：“好极了，快快带路！”那男子道：“遵命！”转身领着众人而走。

文渊和紫缘此时也已跟上众人，后头吴公公一路窜下蹊径，步法之快，竟比文渊迅速逾倍，只这一段蹊径之差，便已追到了文渊背后，一掌软绵绵地拍了过来，显是满含yin劲。文渊身子一侧，飘然让开这招。吴公公咕地一笑，道：“小子身手果真不差。”

小慕容和华瑄见文渊被吴公公缠上，一齐回奔。韩熙叫道：“华师妹，怎么了？”华瑄道：“我去帮文师兄！”韩熙皱起眉头，道：“这可要落伍了，会找不到出路的。”华瑄急道：“我们先走，文师兄跟紫缘姐姐也跟不上啊！”韩熙轻轻跺脚，转身向领路的两人道：“先等一会儿。”众人便即停下。

小慕容奔到紫缘身边，低声道：“先过来，让他应付。”紫缘点颔首，轻声道：“文令郎，要小心啊。”随着小慕容往退却开。吴公公轻声道：“这么容易走了？”忽尔身形一晃，飞快绕过文渊，直向小慕容冲来。文渊心随意转，脚下方位奇幻无方，正是“庄周梦蝶”的神妙步法，吴公公未及霎一霎眼，文渊又已挡在他眼前，心头一惊，倏然停步，小慕容和紫缘已好整以暇地远远退开，只听小慕容笑道：“容易极啦，有什么难？”

吴公公一咧嘴，皮笑肉不笑隧道：“很好，很好，年岁轻轻就有这般修为，不愧是英雄出少年。”说话之际，一阵脚步声急响而来，那骆姓女人也已追到，呼吸急促，额头微渗汗珠，似乎颇为吃力。她喘了口吻，刷地拔出腰间一柄弯刀，叫道：“吴公公，这小我私家让我来杀！”

众人见她身材挺秀，面容秀丽，脸上神情却满是恨意，咬牙切齿，无不愕然。

文渊更是大感意外，被她瞪得莫名其妙，道：“女人何事如此愤慨？在下与女人无冤无仇，为何一出口就要取我性命？”

那女人一横弯刀，叫道：“文渊，你听清楚了！我是神驼帮帮主骆天胜的女儿骆金铃。你跟向扬杀了我父亲，此仇你死我活，我……我要你以死送还！”也不知她是过于激动，照旧尚有它故，身子微微发抖，刀上冷光也闪烁不定。

九十七

骆金铃这番话一出口，文渊登时追念起那日在巾帼庄后山，自己从山崖冲下，出掌协助向扬震飞骆天胜，使他葬身万丈断崖，当下说道：“那时在下急于解师兄之危，并非有意要害了骆帮主性命。”想了一想，又叹了口吻，说道：“虽说事出无奈，不外令尊确实是死在我们师兄弟两人手下。女人找我报仇，那也通情达理。唉，冤冤相报，何时方了？”

骆金铃走上一步，脸怀敌视之色，低声道：“你终于认了吗？”手中弯刀霍然一劈，一道银光疾划文渊咽喉，一脱手即是致命招数。文渊退了一步，避开刀路，单掌轻扬，一股柔和掌风扫出，冲在弯刀之上，骆金铃但觉虎口一热，已然握不住刀柄，“铿啷”一声，掉落在地。

她一招失利，次招立出，右手掌倏地一翻，当先护身，左臂疾伸，一掌往文渊右胁打来。文渊挥臂一格，内劲发出，将骆金铃手掌震开。骆金铃但觉手臂一酸，反被文渊这一格的劲力激得内息紊乱，连忙收掌卸劲，微一定神，右掌紧随着朝他肩头掠去。文渊顺势一卷衣袖，催动柔劲，又已挡回骆金铃掌力。骆金铃闷哼一声，接连退了两步，一口吻提不上来，脸色苍白，险些跌倒。

两招交过，文渊已试出骆金铃武功寻常，与其父骆天胜相差甚远，决计伤不了自己。可是他格挡骆金铃掌力之际，却隐隐察觉她的内功之中，有一道浅浅的真气，与“九转玄功”同出一路，将他所发出的真力抵去了两三成。文渊心下大奇，寻思：“这位骆女人显着是神驼帮的，怎么会习得本门‘九转玄功’的功法？”

若说拳掌刀剑，虽然能够从旁观而学其架势招数，可是其中的内劲运行之法，却如何看得出来？骆金铃以神驼帮帮主之女，而练有“九转玄功”内功，实是大出文渊意料之外，心中暗想：“虽然修为尚浅，但简直是九转玄功，万万错不了，可她是怎么学来的？昔人有云：‘不学自知，不问自晓，古今行事，未之有也’，实在令人费解。”

正在他心生疑惑之时，忽觉身侧劲风微作，一人出掌劈来，正是吴公公忽施偷袭。这一掌所蕴含的内劲精湛无比，跟骆金铃不行相提并论，文渊察觉，立时步法一变，先避其锋，右手运劲回拦，玄功透出，将吴公公逼退几步。

吴公公一招不中，yin恻恻地笑了笑，突然起步奔行，法式间距仍是极短，然而快速敏捷，四下游走，身形诡异，蓦然一脚向文渊腰际踢来。文渊正欲闪避，伺机还击，不意吴公公左脚踢到中途，右脚紧随着踢出，左脚势道未及止境，便迅速转而踏地，脚招转变之快，直是出人意料。文渊一个疏忽，险些被这一脚踢中，可是“庄周梦蝶”身法幻异出奇，依然避了开去，得保无伤。

吴公公嘿嘿而笑，右脚力尽而落时，左足又已飞起，招数交替更迭，紧凑无比，双腿连珠疾踢，招招yin狠，一脚落地之时，悄然无声，身形方位却已悄悄移开。旁人但见吴公公两条腿此起彼落，绝未曾同时在地，腿法繁密奇诡，着实厉害。文渊未曾见过如此武功，一时之间，被他攻了个手忙脚乱，不及回掌相攻，唯有先以绝佳轻功相避，察看他腿法精要所在。一时之间，旁人只见两个身影飞快往复回绕，模糊不清。

任剑清叫道：“文兄弟，这是滇岭派‘连环百足’，他的杀着并非腿招，乃在手上！”文渊闻言一惊：“不错，他的腿法虽然凌厉，可是以他武功，未必能够胜我，断无双手空闲、单凭脚踢便能致胜之理。”才想到这里，吴公公双手齐向文渊疾攻，虎口剧张，内劲迸发，来势犹如两只铁钳，直扑文渊咽喉，认真猛不行当。幸亏石娘子实时点破，文渊吟啸一声，身子一旋，运使“鹤舞洞天”心法，飘然拔身而起，自两只手掌之间钻了出去，起腾身法毫无滞涩，犹如仙鹤翔于云表，极尽美妙。

吴公公这一下“蜈蚣铁手”，原是他钻研多年的毒招，在“连环百足”的一轮快腿之下，骤然施展此招，令人防不胜防，只需双手十指搭上对方脖子，立时抓紧，不知几多英雄好汉因而断喉惨死。文渊居然躲过此招，吴公公大为惊怒，心道：“若非那任剑清提醒于他，此时这小子已该尸横就地，活该，活该！”

文渊避过险招，半空俯腰折身，叫道：“吴公公，该轮到你接招了！”

右手三指屈起，拇指食指合拢，凌空而下，迳点吴公公顶门“百会穴”。此时他居高临下，吴公公就算腾飞脚去踢也难以伤他，当下侧头一避，翻掌挡架。

他本以为文渊这一指已往，便该着地，岂知文渊体内真气一转，“鹤舞洞天”融合“御盛行”，身体似乎马上轻了，尚未落地，一抬头，竟又翻身飘上数尺，身在空中，手上变招，指化为掌，斜劈吴公公左肩。

吴公公压根儿没推测有世上此等奇异轻功，单见他半空重起身形，已是惊得瞠目结舌，来不及躲避文渊这一掌，慌忙中举臂一挡，右手臂接了这掌，臂骨马上剧痛欲折，胸口真气也被冲得一团乱。文渊藉着这一掌之力，再上空中丈许，升降自如，他人望之无不赞叹，紫缘心中突然浮现出苏轼“放鹤亭记”所述：“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婉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

这等腾空而连攻的武功，吴公公越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胜骇异，威风凛凛登时大为挫败，加上文渊身不着地，“连环百足”无所施其技，越发全无还手余地。文渊得其所哉，飞身腾挪，轻巧灵动，掌指交织，绵绵无尽使将出来。

任剑清一拍手，赞道：“好功夫，即是这么着！文兄弟，他踢你不着，你只管攻他肩膀手腕，这阉贼上路武功仅及于此，怎样不了你！”吴公公一听，更是惊惧，心中一慌，突然大叫一声，转身便跑。这一来背门大开，文渊顺势一掌打去，打中吴公公背后“陶道”“身柱”二穴，一翻身，站在地上。吴公公中掌之后，依然向前直奔，突然身子一抖，“噗”地喷出大口鲜血，高声咳嗽，脚下跌跌撞撞，扶墙站定，头也不回，一颤一颤地仓皇逃逸。

文渊转头道：“任师叔，放过他吗？”任剑清道：“这老阉贼时日不多了，中了你这掌，只怕已然半死不活，放他一马罢，快快脱离这鬼地刚刚是正经。”

文渊笑道：“不错。”转头一看，骆金铃已捡起了弯刀，双唇紧闭，狠狠望着自己，却远远站开，微微发抖。

文渊心知杀父这等深仇大恨，无可化解，也不想多加辩解，心道：“骆天胜虽算不得什么好人，究竟也有妻儿子女。他落崖而亡，尸骨无存，这位骆女人如此悲愤，也是人之常情。”想到此处，禁不住心中感伤，刚刚对吴公公一战大胜之情登时淡了，朝骆金铃微一躬身，道：“骆女人，你想杀我以报父仇，在下无话可说，日后相见，你随时可前来复仇。”说着转身便走，随着众人赶路脱离。

骆金铃待在原地，自知武功非文渊之敌，杀父之仇却又是铭肌镂骨之痛，一时心中茫然，竟然没有追赶。

一行人随着韩家仆从在隧道中左旋右绕，紫缘由文渊牵着，尽苞得上。

任剑清虽然体力衰弱，可是他生来就是一副硬性情，不住引发内力，仍是精神奋起，健步如飞。紫缘未曾见过任剑清，此时见他蓬头乱发，满腮胡渣，衣衫破烂污秽，唯有一双眼睛烁然如星，神态刚猛，不禁悄悄微笑。

她这浅浅一笑，任剑清已然察觉，转头道：“小泵娘，你笑什么？”紫缘见他如此机敏，微微一怔，道：“也没什么，小女子曾听文令郎说，任先生的琴艺十分高明……”任剑清道：“那便如何？”紫缘道：“小女子以为，任先生应是跟文令郎一样，是位文质彬彬的男子，没有想到……”任剑清又打断紫缘话头，笑道：“没想到姓任的是个邋遢鬼，像个路边的臭叫化子？”

紫缘摇摇头，说道：“不是！我是以为，任先生虽是囚首垢面，可是心胸磊落，视生死如浮云，小女子十分佩服。刚刚又想到，文令郎曾说任先生弹奏一曲，毁了一张琴，我其时还想像不出是怎生情景，今日得见任先生形相，突然以为会有此事，却也通情达理，忍不住笑了一下，任先生切莫见责。”

任剑清放声大笑，道：“你这丫头说话倒直。”停了一下，朝文渊笑道：“文兄弟，你走的桃花运非同小可，上次见到你，已经有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泵娘，这回又多了一个红粉知已。任某生平对女人敬而远之，你却一口吻有了三个女人，却是如何？哈哈，啊炳哈！”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倒有四小我私家同时酡颜，巾帼庄诸女莞尔而笑。小慕容在一旁道：“任前辈，你是尊长，怎么可以乱说八道欺压人？”任剑清笑道：“怎么是欺压人？文兄弟兼容并蓄，这是他的了不起，我可认真佩服。”

说话之际，前头带路的两人停下脚步，欢声叫道：“到了，到了！”众人随之停步，只见是身处一个大石窟中，石窟只有一道铜门，以及来时通道一条。忽听身后一人说道：“怎地还在这儿？”一小我私家影飘然越众，正是韩虚清随后跟至，手中太乙剑沾着些许鲜血。韩熙道：“中途受了点阻碍。爹，你没受伤么？”

韩虚清道：“不碍事。龙驭清受了轻伤，随后便会追来，快快脱离。”

领路的两人中，一人前去推开铜门，只见门后一级级青石蹊径，盘旋向上。

众人拾级而上，走入了一条狭窄隧道，极是幽暗。走了数丈，突然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韩虚清低声道：“上面有人，各人注意些。”众人凝思提防，继续向上攀行，不多时，只见一个穿着青袍的身影由暗处一步步走近。韩虚清朗声道：“左右是哪一位？”那人嘿了一声，道：“你不认识我吗？”

来人这一说话，蓝灵玉心中突地一跳，脸现惊惶。小慕容奔上前去，叫道：“年迈！”

那人咦了一声，道：“小妹？”走到洞壁油灯火光所及之处，照出头容，来者却是慕容修。小慕容笑道：“年迈，你也来啦！惋惜你来晚啰，我们大功告成，正要出去呢。”慕容修冷冷隧道：“不晚，不晚！上面十几个皇陵派的守在这密道门口，杀得还算过瘾。”

小慕容稍一低头，望见慕容修右手，登时大惊，叫道：“年迈，你……你的手指怎么了？”慕容修一举少了食指的右手，看了一看，放下手，道：“小事而已，碰上了个厉害对头。”小慕容道：“是谁？是黄仲鬼吗？”慕容修面色一沉，道：“没黄仲鬼的本事，不外我可怎样不了他。”蓝灵玉听着，心中一乱，偏过了头，不与他眼光接触。

小慕容瞧着慕容修神情有异，言语中精神不若从前，心中悄悄希奇。却听慕容修道：“文渊小子，你那师兄受伤不轻哪，等会儿到了上面，我带你去找他。”

文渊一怔，道：“师兄现下不在京城吗？”慕容修嘿了一声，道：“在城外，旁边有个女娃照应他，死不了的。”说着哼了几声，道：“早知道你们现在便杀了出来，我大可不必费心，老远跑来这儿多费手脚。”小慕容笑道：“年迈，我可不用你费心吧？”慕容修横了她一眼，鼻子哼了口吻。

九十八

当下慕容修与众人并了一路，沿着通道蜿蜒上行，走着走着，前面忽有一道凉风微微吹来。杨小鹃喜道：“到啦，有出口了！”

只见前方洞顶微光清洒，柔色如水，照了一地朦胧灼烁。众人大喜，纷纷自洞口穿出。一出地洞，晚风拂来，月在西天，已是深夜，四下寂静清旷，却是一处山野，洞口旁放着一块巨岩，想来本是关闭密道所用。从yin暗的地底回到地上，人人都是大感舒畅，心情为之一松。只有地上躺着多名尸体，乃是刚刚为慕容修所杀，这才半点也不愉快了。

任剑清抬头向天，纵声大笑，朝空处打了几拳，踢了几脚，神情欢喜无比，叫道：“被关在地下这几天，真可闷得死人了！”他拳打脚踢一阵，舒了口吻，向石娘子等一众抱拳行礼，道：“任剑清一介匹夫，得蒙列位前来相救，恩义无以回报，只有在此先谢过了。”石娘子道：“任大侠何须客套？敝庄老庄主在世之时，说起任大侠的仁义，时常感念在心，今日之事，乃敝庄份所当为。”

韩虚清道：“这地方在天寿山之外，是皇陵派收支地宫的密道，离陵寝不远，皇陵派随时可能追到，必须速速脱离，方算脱险。”文渊道：“韩师伯，现下该如何行止？”韩虚清道：“先往南方去，我已在一处部署了车马接应，与向师侄汇合之后，再谋后定。”诸人之中，论到辈分声望，均以韩虚清最尊，此言一出，众人均无异议。只有慕容修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一行人加速脚步，一路越过山林田野，迳往南行。韩氏父子在前领路，众人跟在后头。路上所经均是偏僻小径，荒草落叶，湮灭来路，龙驭清纵然率众追击，也未必能分辨得清该往那里。走出二十来里，到了一处松树林中，只见五辆马车停在前头，几名车夫迎上前来，齐向韩虚清父子行礼。

韩虚清向众车夫道：“四周如何？可有见到皇陵派的人走动？”一名车夫答道：“启禀老爷，四下一切安好。”韩虚清点颔首，朝文渊道：“文贤侄，你便随这位慕容兄弟，将向师侄接过来。”文渊还未回覆，却听小慕容说道：“不必啦，我跟年迈去好了。”文渊一怔，道：“照旧我去罢。”

小慕容笑了笑，凑在文渊耳边，轻声道：“我有事情要私下问问年迈，你留在这儿吧，我去就好。”文渊听了，微微一笑，道：“好罢。”

小慕容走到慕容修身边，道：“年迈，走啰！”慕容修望了众人一眼，一转头，使开轻功疾奔而出。小慕容足下轻点，捷若飞鸟地追随在后，两人旋即不见踪影。

文渊心道：“慕容兄今日确是有些怪异，未有从前的疏狂之态。他的手指又是何人所伤？岂非就是因为这个厉害对手，致使慕容兄狂态消沉？可是慕容兄显着说话中气充沛，并未身受内伤。能手过招，只受如此外伤，那是以兵刃征战所致，可慕容兄以右手持剑，敌人若斩他手握剑柄之处，又如何只伤一指？”

他想了又想，不得其解，索性抛开不想，心道：“等小茵回来，问她即是。”

一瞥眼间，见到蓝灵玉低着头，脸色苍白，神情徨惑，有些失魂崎岖潦倒的容貌，不禁说道：“蓝女人，你怎么了？”

蓝灵玉身子微微一颤，微显张皇，强笑道：“只是有点累，没什么的。”心中却想：“他为什么又来了？他……他还想对我纠缠不清么？可是瞧他神情，似乎很是气闷，和以前差异。他自己断了食指，应当是有悔悟之意，可是……可是……他这样的人，那里会真正思过了？”

却听韩虚清说道：“这一番辛苦下来，各人也都累了，都先歇一歇吧。”任剑清往林间草地上一坐，靠着一棵松树，翘起一只腿，笑道：“韩师兄，你的经心部署，倒是不错，来得实时，接应恰当，惋惜就没有几坛好酒、**鸭鱼肉，未免百密一疏。”韩虚清微笑道：“等明天一早到了前头镇上，随任师弟吃喝即是。”

任剑清道：“等上一等，便不够痛快了。”说着伸伸懒腰，张口打了个哈欠。

韩虚清正色道：“任师弟，你也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随随便便，没半点样子。”任剑清笑道：“韩师兄，你也该五十岁了，还不愿随随便便，那有什么人生趣味？”韩虚清摇了摇头，笑骂道：“不行教也！”

石娘子、凌云霞等人或席地而坐，或四下闲步，藉以纾解情绪，稍事休息。

华瑄走到文渊身边，拉拉文渊的袖子，低声道：“文师兄，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文渊道：“在这儿说不成么？”华瑄脸上微微一红，道：“给别人听不太好。”

那里韩熙听见，说道：“华师妹，等会儿向师兄他们来到，便要启航，照旧先别随意脱离的好。”任剑清哈哈笑道：“人家小俩口要谈情说爱，你怎地去管了？”他这话说得甚响，文渊跟华瑄大为拮据，作声不得。韩熙喉间咕地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华瑄瞧去。

文渊朝紫缘一看，只见紫缘微微一笑，说道：“文令郎，你跟瑄妹去聊聊吧，我正想跟任先生谈一下琴曲。”任剑清眼睛一亮，道：“小泵娘，你会奏琴？”

紫缘道：“几多懂一些，只是不如文令郎了。”

文渊笑道：“那我们先失陪一会儿了。”说着挽着华瑄的手，往松林另一头走去。

两人走出数丈，华瑄转头看了看，轻声道：“文师兄，再走远一点。”

文渊笑道：“什么大秘密，要离得这么远？”华瑄红着脸，低声道：“你别管嘛，去啦，走啦！”一边敦促，一边推着文渊往前走。走到了松林另一端，见是一片草地，林木稀疏，明月照映，四下清静平安。